陆康没说话，却反手紧紧抓住苏玉霞的手，他的温热让苏玉霞触电一般，往回猛地一缩却没有成功脱离，她抬头看着陆康，接着又是一巴掌打去他脸上，却被他另一只手捉住。
“我们走吧，不要进宫了好吗？”他灼热的双目像两把火炬，光华让她的眼睛刺痛，泪水涌流而出。
不要进宫了好吗……苏贵妃两只手握着陆康的右手，可这两只手已经不像是往日的温热，而是透彻骨髓的冰凉，这凉不像那冬日的冰凌，用炉火烤烤就能缓解，却是令她心底燃起了火焰，但又是冰蓝冰蓝的冷焰，烧得她整颗心都发冷，对这世间没有一丝半点的热情。
“不进宫好吗……可我已经在宫里过了快三十年了。你真不争气，你既然知道宫里不好，会劝我不要进宫，你自己为什么也来了，也这么陪着我在宫里过这样的日子……”
“我对你真失望，明明你可以离开苏家，去找一个贤良的妻子，然后勤勤恳恳地做事养家糊口……你只是苏家的一个护卫，一个奴隶，你若早早地离开苏家这么去过平淡的日子，我在这宫中一个人慢慢地也就把你给忘了，可你——”
“为什么你非要跟进宫来，偏偏总是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在受尽皇上冷落的时候受着你的宠溺，在被别人冷眼相待的时候仍可以对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为苏家出生入死我总觉得理所应当……都怪你，如果你不要这么帮着苏家，我早就没力气了。”
“早在还没有怀上邦儿的时候，我就应该要放弃了。我想一个人就这么陪着孙淳柔演演戏，差不多不是太凄惨地混完这几十年，到哪一天扛不住了就自我了结……偏偏你要跟着我，让我无法颓废，只得这么硬着头皮跟别人斗下去。”
“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太失败太没用，想要放弃挣扎，一个人就这么过，等着老死的时候，转过身看见你在我身后，打开窗看见你在我窗前，抬起头看见你站在阶下，这时候我就想——我是苏家大小姐，而你只是我从街头捡回来的一个乞丐，却成了我的贴身护卫，还当上了禁军，你的人生比起我来已经很完满，我凭什么要认输，凭什么要在你这么一个岀身下贱的人面前自暴自弃……”
苏玉霞看见自己的眼泪像是一颗颗掉落的水晶珠，落在陆康的衣袖上打破，开出一朵氤氲，她抬起手来拿衣袖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还好你现在已经死了，要不然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在你面前流泪。”
苏贵妃心中其实有个想法，她想陆康往日一向是最听她命令的，不论什么合理不合理的事，他什么也不多问，只要她说了他就来者不拒。她此时泪眼朦胧地望着身边的陆康，心底只想喊出来他的名字，命令他立刻起来，管他是人是鬼是僵尸，只不要这么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好。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很明白，人死不能复生。陆康他是真的死了，她凭心痛就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似乎一直也没有开心过，每一天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煎熬，对于她来说只有痛能证明真实。当她看见陆康的尸体时，心里的痛楚就已经告诉她，陆康真的死了。再不能接受，陆康终归是死了，眼前这个是她无论如何也叫不动的尸体。
陆康的死，意味着从今往后，她身边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对她唯命是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她无从怀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令她走到哪里都不必忧虑自己的安危。
她今后的人生将没有被服从的威严，没有被忠诚的价值，也没有被保护的庄重。对于一个自小含着金子出生的大小姐，如今的失去丈夫的妃子而言，没有了这些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彻底地完了。
苏贵妃看着陆康的脸，再次抹了一把眼泪，接着坚决地站起身，转过身去，“小安子，带人将陆统领的尸首送出宫去，焚尸之后将其骨灰潜送回杭州，洒于西湖。”
“奴才谨遵娘娘懿旨。”
苏贵妃背对着陆康的尸体，深深地低下头去，犹如一只死去了配偶的凰鸟，将头埋进羽翼，无声哀鸣。
瑾华和楚子绯在回城的路上遇到了前来迎接她们二人的马车，瑾华随即换乘了马车，而楚子绯则独自骑马跑在了前面。
楚子绯到达皇宫时，看见自家父亲就站在那里，便匆匆跑上去问：“爹，宸轩哥他怎么样了？”
楚云飞看着女儿眉头一皱，“方才这城中乱作一片也没见你过问，倒是十分要紧那个臭小子，为父拿你如何是好？”
楚子绯倒是对这样的话不甚在意，只又问了一遍，“爹爹莫谈别的，就说说他怎么样了，身上这么多血，太医都怎么说的他？”
楚一刀瞟了一眼楚子绯，“你只管放心，这臭小子连我都敢瞒骗，能活到如今说明他命够硬，你甭担心他，好着呢！”
楚子绯这才松了口气，“没事了就好。爹爹，如今城中局势如何了，那伙反贼同党下场怎样了？”
楚一刀背着手望向远方，淡然回答道：“除了苏祖隆那个老狐狸，其余的都已经落网。现下就有个苏贵妃还不知当如何处置，等他醒了再作决断。”
楚子绯点了点头，不满地说：“倒便宜了姓苏的老狐狸。说起那个苏贵妃，我可真是恨得不行，上一次都是她让人拿箭射伤我，要不然我早就回家看爹你了，这次她摊上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定不能相饶。”
楚一刀低哼了一声，“她到底是皇上的妃子，又曾经为皇上生下皇子，无论沾上多大的罪名也是不会被叛死罪，至多幽禁她到终老。此事不关你受没受她迫害，说到底也是你自个儿调皮，这次你险些丧命在此，为父再不能给你机会跑出家门了，免得你再惹出大乱子来。”
楚子绯翻了翻白眼，“这与女儿出门有何干系，往日出门甚多也没这回事，爹你别因为这儿就给我关黑屋啊！”
“不关也成，你早日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收收你这淘气包的心，给你爹生个大胖孙子出来，再闯什么天大的祸为父也饶你了。”
楚子绯一脸黑线，“我还是先去看看宸轩哥哥的伤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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