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晴琴技不佳，就只好弹奏这一曲《光阴短》赠予孙公子，如此献丑，还望孙公子莫要笑话雅晴。”
一曲终了，苏雅晴才微微抬头望向孙明德，但那笑眼下淡漠的眼光，也只是略略地往他脸上一扫，只装作是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仍低着头轻声细语。
孙明德没说什么，只等苏雅晴话音落下，他站起来双手拍了三下，朗声说道：“苏小姐琴技如此高超，何必过于自谦？苏小姐琴艺之精而不自知，可方才这短短半刻，孙某却从这琴声中听得了年月流转，起了无限遐思……”
苏祈忠见孙明德对苏雅晴如此盛赞，自然是十分高兴，他自己虽不懂音律，但对女儿的琴技倒是非常有信心，见孙明德这般反应，自然是满意极了，因此他坐在一旁只是笑而不语。
苏雅晴生性淡泊，倒也不在乎旁人的赞誉与诋毁，因而对孙明德的夸赞只是报以嘴角一扬，却不是带着什么喜悦之情，只淡淡地道：“孙公子若是觉得这曲子好听，来日请多去捧雅晴师父柳梦怀先生的场就是了，雅晴所弹奏的曲子，都是跟着柳先生那里学来的，柳先生的琴技虽不一般，倒也不是跟雅晴能放在一处比较的，孙公子说的‘青出于兰而胜于蓝’，在雅晴这里确然是行不通了。”
孙明德虽然也干过热脸贴冷屁股那等事，但也只是对着楚子绯一个人而已。眼下他听了苏雅晴的话，心里便明白这个表妹对他是不待见的，因此也只是默然一笑以掩饰尴尬，接下来却再没说什么了。
倒是苏祈忠，见女儿不依他说的对孙明德客气些，而孙明德也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便想到这会影响到他的计划，接着就隐隐有了些怒意。
“雅晴，孙公子夸赞你，你受不起便说受不起的话，怎的这般无礼？罢了，你且再弹一曲，就当是为孙公子赔罪。”苏祈忠沉声说道。
苏雅晴听见父亲的这番话，即刻便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苏祈忠，见他脸上严肃得很丝毫由不得她再与他争论或是说点别的什么推诿之词。
苏雅晴又低眸转向孙明德的方向，仍是低声细语：“方才是雅晴说错话了，可雅晴本就嘴笨，也不知说什么好话谢罪，就依爹爹的吩咐，再为孙公子弹奏一曲……孙公子若不嫌弃，就说说你喜听什么样的曲子，雅晴这便为孙公子弹奏就是。”
孙明德看着苏雅晴，不必等她抬头，也不必细看她表情，也知道她此时定是一脸的不情不愿，他虽然也想再体验一回这种琴声带来的种种幻想，不过他也不是那喜欢强求的人。
孙明德脸色一变，将眉头紧紧皱起，“将军，苏小姐，我突然胃病犯了，疼得不行，还请准我先行离开，今日出门匆忙未曾带上胃药……”
苏祈忠看着孙明德那逼真的，痛得扭曲的表情，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也没有多加怀疑思虑，便只回答他道：“贤侄既然身体不适，就先行回去吧……”
“多谢将军宽宥，今日是我马虎了，对不住将军和小姐，实在是抱歉……告辞了。”孙明德扶住前来“救驾”的随从，慢吞吞地挪出门去。
当孙明德走出苏府偏门，闻见尘世间的气味，俨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从鬼门关里闯了一回。没被苏祈忠的体味给熏死，也没被这个苏雅晴给尴尬死了，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而孙明德出了苏家之后，苏祈忠又将苏雅晴给教训了几句。
“为父前晚早已跟你说过，这孙公子虽然只是孙家的管家，可对于咱们苏家却是意义非凡，你得配合为父好好笼络他，将来苏家得以恢复往日荣光，甚至是称雄一国，对你这个苏家的女儿岂会没有好处？”
苏雅晴又一次听见父亲说这么一长段话下来，口口声声的只是“苏家”，最后才提起她这个女儿，这个苏家的女儿，十几年来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和父亲的距离是这样的遥远。
她记得自己离父亲最近的一次，是小时候父亲抱着她，让她骑在他的肩头，她牵着风筝同他一起迎风奔跑的时候。后来随着她渐渐地长大，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女子，她的父亲离他越来越远，甚至再也不会抱她亲她，宠爱的话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容易听……
苏雅晴忽然间对自己的存在感到非常的不解。她的父亲母亲为什么要生下她，他们生了她以后，又是将她视为怎样的存在？她在他们的眼中，究竟是唯一的女儿，不可替代的亲人，还是像他们的地位、财富和其他的一切一样，只是他们的附属品……
虽然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可是她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和父亲的疏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的心事又如何敢说出来给他听？想起他平日训斥下人的暴戾模样来，她就觉得是心惊胆颤。
苏雅晴想了很多，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回应道：“爹爹，这个姓孙的不过是个商籍出身，就算他是在为靖王殿下办事，那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咱们是什么人？姑姑在宫中深受皇上宠爱，祖父是当朝右相，爹爹是护国大将，咱们是皇亲国戚。”
“女儿当然知道爹爹所说的是何意思，也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可是凡事不都得慢慢来嘛，我这一开始就对他巴巴地贴上去，未免跌了身价，叫他以为咱们苏家的人倒去巴结他这么个贱籍，岂不是一来就叫他看扁了……”
苏祈忠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有时也听不懂旁人说话绕弯子的套路，因此最是头疼别人的长篇大论，他只正色摆了摆手阻止苏雅晴继续说下去。
“为父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只有一句话嘱咐你。你既然知道为父的意思是如何，你就只管照为父的意思去做，成与不成再做打算！”
“这个孙明德是个贱籍出身之人，为父从未忘记，如今为父要你放下身段去笼络他，就说明他有这个价值，咱们对他使出十分的劲儿来，就要他回报十分，他要是不识相，为父也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苏雅晴听着自家父亲的这些话，越发的觉得自己渐渐沦为了苏家的一件工具，心底升起来无限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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