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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熙文学 > 余疫传 >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贺长溪与一众好友约了出来登高踏青,本意想出来散心小聚,可早上出门前被妻子几句话说的心中憋闷,却也理不清是何原因,是以一路上都沉默寡言,没说几句话。

  “松直今日为何如此少言?可是有烦心之事?”贺长溪的好友方净茗走近两步轻声询问。

  “不过是些公务上的事,无妨。”贺长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故作轻松回答。

  “别的还好说,既是公事,恐怕我就爱莫能助了。”方净茗与贺长溪少年时曾在同一书院读书,二人不仅是同窗,更是性情相投的挚友。方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家世显赫,只是身为方家嫡长子的方净茗生性不受拘束,喜欢到处游历,因此,并未与贺长溪一般走仕途。

  “走吧,再晚些,山顶就没有远眺的好位置了。”贺长溪收敛心神,迈步走远。

  “这小子,多半是将心丢在某人处了。”方净茗站在原地,看着贺长溪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便快步跟了上去。

  下午未时刚过,贺长溪着实提不起心思应酬,便辞别友人,回到贺府。

  “二少爷······”翡青坐在门外廊下,正绣着一件婴儿肚兜,感觉有人走近,抬眼一看,没成想竟是贺长溪。正欲起身行礼,却被贺长溪一个眼神制止了。

  “少夫人呢?”

  “少夫人下午有些疲倦,这会儿正在屋内小憩。”

  “我进去看看。”贺长溪剑眉微蹙,迈步进了屋子。

  彼时,张弗瑜午后疲乏,正窝在美人榻里打着瞌睡,连手中的书何时掉落都没发觉。

  贺长溪坐在榻边,仔细瞧瞧妻子,见她面色正常,这才放心些。

  许是感觉到身边有人,张弗瑜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相公?”

  “嗯。”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要在外面用过晚膳才回吗?”张弗瑜坐起身子,看一眼窗外,果然见外面阳光正好,看样子离黄昏还有两三个时辰。

  “我早些回来,你不高兴吗?”贺长溪想起早上张弗瑜说的话,心中就不大舒服,因此,说话也不似往日一般柔和。

  “自然不是。”张弗瑜刚睡醒,思绪不似以往敏锐,听丈夫这般说,只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却没注意到贺长溪语气的变化。

  “······”贺长溪见她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更是着恼,便一言不发的沉着脸坐在旁边。

  “今日出游相公不尽兴?”张弗瑜从榻上下来,来到贺长溪面前,这才看出贺长溪满脸写满了不快。

  “到处都是人,真不知是人赏景,还是景赏人。”贺长溪心情不好,看哪里都不顺眼。

  “年年如此,上巳节出门游玩,不就是图热闹嘛。”张弗瑜不知贺长溪这火气是从何来,可看丈夫这般闹别扭的样子,竟让她觉得十分可爱。

  “弗瑜。”

  “嗯?”

  “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很高兴?”贺长溪抬眼,正巧看见妻子脸上恬淡的微笑。再想想自己今日在外面一直想着她那句话,满心烦闷。她倒好,没心没肺笑的很开心嘛!

  “相公为何这样说?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张弗瑜笑容僵在脸上。

  “没,我,我有些饿了。”贺长溪眼见妻子一双眸子似有星光点点,也顾不上再发牢骚,正巧看见桌子上放着食盒,便伸手拿过,扯开了话题。

  “这个先别动。”张弗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委屈走过去。

  “这是什么?”贺长溪微愣,看向妻子。

  “母亲房里的珍儿送来的,说是母亲赏赐的血燕。”张弗瑜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既是母亲所赐,为何不用?”贺长溪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

  “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眼下还不清楚,珍儿今日有些奇怪,我目前也只是怀疑,许是我多心也说不准。”

  “你最是细心,想来不是你多心了。这血燕可有请大夫过来查验?”贺长溪眉头紧皱,若是这碗血燕真有问题,那到底是谁要害自己的妻儿?

  “不曾。先等等吧,我已派人暗中留意珍儿了。”张弗瑜摇头。

  “也好,这碗血燕留好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般歹毒!”贺长溪拳头紧握,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他不愿相信。

  “相公息怒,目前也还只是猜测。再说,内宅之事,相公就莫要费心了。”张弗瑜挨着贺长溪身边坐下,伸手抚上贺长溪紧握的拳头,柔声宽慰。

  “此事关系重大!我只要一想起有人在暗处不怀好意的盯着你,盯着你和孩子,我就想将他碎尸万段!”

  贺长溪的话,令张弗瑜心中一暖,早上心中的那点芥蒂顿时便消散不见。

  黄昏时分,贺长溪出了趟门,待到夜里回来时,脸色便犹如寒冬里的天一般冷。

  “太医怎么说?”张弗瑜见丈夫冷着脸,心里就知道,这碗血燕果然有问题。

  “血燕里被人加了一种叫清灵散的药。”贺长溪将袖子里的小瓷瓶拿出,放在桌子上,那里面装着他灌进去的一点血燕的汤汁。

  “清灵散?”

  “对,清灵散本是化热祛瘀的良药,可妇人有孕期间是决不能碰的。”贺长溪想起太医说的话,心中一阵后怕,若是妻子喝下那碗血燕,恐怕要不了几日,大人孩子都难逃一劫!

  “可珍儿这样做,就不怕被查出来吗?”张弗瑜一手捂着小腹,心中也是后怕不已。

  “这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孕妇服下不会立刻发作,药性只会慢慢渗透进血液,待三四天以后才会······”贺长溪说到这儿,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怒极了。

  “······”贺长溪所说的话一字字落在张弗瑜耳朵里,只觉像是被人在寒冬腊月里兜头泼了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冷的彻骨!她从未害过谁,可今日竟有人想要了她和腹中孩儿的命!

  “弗瑜?”见妻子久不出声,贺长溪抬眼望去,见妻子脸色发白,淌了满脸的泪水。

  “莫怕!为夫一定将害你之人揪出来!”贺长溪起身来到妻子面前,将她颤栗的身子搂在怀里,低声宽慰着。

  “我不怕,只是一想到孩子尚未出世,就有人要对她痛下杀手,心里难过。相公你说到底是谁这般狠的心?”张弗瑜渐渐平复了心情,良久,才慢慢开口。

  “若是这家里的,无非也就······”贺长溪敛去怒气,低声说道。

  “咱们眼下先什么都别说,这件事就交由我来查吧,若是有用到相公的地方,相公再来帮我也不迟。”内宅阴私之事,张弗瑜实在不愿让丈夫一个大男人来沾染。

  “可你眼下怀着身孕,不如,将此事告知母亲,交给母亲来······”

  “相公不可!”

  “你放心,我敢拿性命担保,此事绝对与母亲无关!”贺长溪见妻子直接拒绝了自己的提议,还以为妻子连母亲都怀疑上了。

  “相公说什么呢?我怎会怀疑母亲?可这事很可能与珍儿有关,你别忘了,珍儿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丫头,若是珍儿都不忠心,母亲身边会不会还有别的刁奴,眼下咱们谁都不清楚!”张弗瑜连忙解释,生怕丈夫误会自己。

  “也好,一定谨慎些,切莫着了别人的道。”贺长溪眉头紧皱,还是不大放心。

  “相公,你去柳姨娘那边走一趟吧。”张弗瑜忽然道。

  “什么?”贺长溪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若那人是想害相公的子嗣,柳姨娘那里恐怕也不安全。”张弗瑜出言解释。

  “她如今被禁足在自己院中,一应吃食都是院子里的小厨房料理,也不容易被人做手脚。明日我去找母亲请安,就说我这两日去见过柳姨娘,眼瞧她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可还是胃口不济,怕如此下去伤了孩子,求母亲指派一个懂药理的婆子过去帮柳姨娘调理调理饮食。这样说,既不会引起别人怀疑,又能保障柳姨娘的饮食安全。”

  “你处处为别人着想,也要想想自己。不如明日一并回了母亲,你的饮食也放到咱们院里小厨房来。”贺长溪见她事事周到,连自己的妾室都不忘了顾及,心中感动之余,更心疼她怀着身孕还得这般劳心费神。

  “如此大的动静,岂不是要打草惊蛇?”看到丈夫这样心疼自己,张弗瑜心中高兴,只是,眼下确实不宜这么做。

  “相公放心,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的。眼下呢,相公不如去看看柳姨娘,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数。”

  “你呀,为夫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我便听你的,去慕松轩了?”贺长溪摇摇头,很是无奈,大晚上被妻子赶到妾室院子里的,恐怕除了他贺长溪,便是整个大勋也难寻吧?

  “快去吧!再晚些,估计柳姨娘都睡下了!”张弗瑜点点头,笑着将丈夫送出了门。

  “翡青,珊彤!”直到贺长溪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张弗瑜这才回过神来。

  “少夫人,怎么了?”翡青与珊彤很是纳闷的进来,心中疑惑,二少爷怎的又走了?

  “珍儿送来的那碗血燕,对外就说我全喝了!”

  “是。”

  “去吩咐人准备热水,我有些乏了,想沐浴完早些休息。”说完,张弗瑜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内室,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是,奴婢这就去。”

  第二日一早,贺长溪照常出门去上早朝,张弗瑜一早洗漱完,则去了主院向婆母请安。

  “给母亲请安。”张弗瑜道了个万福。

  “快别多礼!都说了你不用这般日日过来找我请安,都是些虚礼,我不在乎这些!”凌氏连忙伸手扶了儿媳一把。

  “多谢母亲疼惜。儿媳这不是昨日没见您,想您了嘛!”张弗瑜笑着,竟有几分娇憨少女之态。

  “哎呀!竟不知我这儿媳一早吃了多少蜜糖?说出来的话都甜我心窝!”凌氏笑着打趣,接着问道:

  “昨日我让珍儿送去的血燕,你吃着可还好?”

  “母亲所赐的,自然极好。”

  “喜欢就好!”凌氏笑着看向身侧的龚妈妈道:

  “去把我私库里的血燕分一半出来,给二少夫人带回去。”

  “母亲,那怎么行?这血燕珍贵,儿媳怎能······”

  “再珍贵,无非也是用来吃的!不过是些燕窝,还能珍贵的过人去?”凌氏打断儿媳的话,笑道。

  “是,那儿媳就却之不恭了。”张弗瑜心中温暖,这家里疼她的人还是不少的。

  “母亲,儿媳有件事想求您······”张弗瑜话未说完,就见有丫头前来禀报,说是大少夫人来了。

  “既来了,那就请进来吧。”凌氏笑容顿时去了六分,心中纳闷,今日既非初一,也不是十五,更没有什么年节,这杨琬琰抽的哪门子疯?

  “儿媳给母亲请安。”杨琬琰进到屋里,一眼便看到坐在凌氏下首的张弗瑜,不着痕迹的睨了一眼,这才来到凌氏面前行礼。

  “免礼,坐吧。”凌氏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大嫂。”待杨琬琰落座,张弗瑜颔首打了声招呼,方才杨琬琰打量她那一眼,虽很是隐秘,可她还是感觉到了,心下便更肯定了几分。

  “二弟妹近些日子气色真好,我这做嫂子的在你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了。”杨琬琰脸上笑着,眼底却隐隐藏着寒意。

  “多谢大嫂夸奖。”张弗瑜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开口。张弗瑜很聪明,可却不虚伪。原本昨日之事她就怀疑是大房所为,如今杨琬琰又如此巧合的主动来了主院请安,张弗瑜心中那点疑虑几乎完全坐实了!

  “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凌氏敏锐的发觉,张弗瑜今日有些不对,以往她总是很会给人留面子,从未见她这样下过谁的脸面。

  “也没什么,就是昨日上巳节庙会,洛儿这丫头看到些女孩子喜欢的新鲜玩意儿,非闹着要买两份,说是不能少了她妹妹浅儿的。儿媳想着今日来您这儿总能遇上二弟妹,便把东西一起带来,让二弟妹给孩子拿回去。”杨琬琰说着,示意身边的丫鬟拿过自己带来的东西,递到张弗瑜面前。

  “庙会上的小玩意儿,难免粗糙,还望弟妹莫要嫌弃。”

  “如此,我先代浅儿谢过她堂姐了。”张弗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示意翡青将东西收下。

  杨琬琰又坐了一会儿,见自己属实不受欢迎,便起身告辞离开了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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