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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峰紧追着周瑜,悄声问:“公子,我们马上就到舒城北门了,公子你不会是想闯营进城吧?”

周瑜勒住马,压低嗓音:“峰叔,我怀疑这几天一直有陆家子弟,甚至江东的其他士族门客寅夜爬墙入城,支援陆太守。”

“是啊,陆太守名望甚高,不仅舒人,听说吴县那里还来了不少陆氏本家族人。”

“他们连夜用爬绳缀城而入,要和陆太守共同守城?”周瑜站在树荫下眺望着月色下灰暗一片的舒城城墙。

“公子是说,每天子夜的乌鸦是。。。”

“没错,不是惊起的飞鸦,就是接应的信号。”周瑜沉吟道。“看来陆太守是准备死守城池,不肯让步了。舒城的百姓都陪着他的名节受苦。”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能劝得动陆公么?”周峰有些担心,“公子,听说陆太守的属下一致要求抓捕公子你,以作为胁迫伯符公子的条件。而且此计甚毒,若伯符公子顾念和公子你的性命而撤围,他陆氏即能突围而出,顺势杀伐,孙公子所部会遭重创。若他不受胁迫,置公子性命于不顾,他孙伯符为一己之利,抛却总角好友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这就犯了士族之大忌,以后还有谁愿意真心拥戴?所以公子千万不要进城。“

"班仲升曾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顿了顿,他缓缓道:“陆公虽愚顽,却还不至于拿陆氏宗族上百人和全城百姓陪葬,而且还会陪上自己的名节。"周瑜望着月光,”峰叔,后晚阿策回到大营,我立刻进城,马上就年关了。“

周瑜虽然和周峰在说话,眼光余光中瞥到一个黑影在数十丈外一闪而过,他何等机敏,轻夹”浅雪“的小腹,立刻箭一般地飞驰出去。

孙策眉飞色舞,秀美无双的脸上青春洋溢,自顾自地表达着自己的鸿鹄之志,他努力地措辞,想让张纮把自己也当作士族雅士。:“方今汉祚中微,天下扰攘,英雄俊杰各拥众营私,未有能扶危济乱者也。先君与袁氏共破董卓,功业未遂,卒为黄祖所害。策虽暗稚,窃有微志,欲从袁扬州求先君馀兵,就舅氏於丹杨,收合流散,东据吴会,报雠雪耻,为朝廷外藩。君以为何如?”

张纮的年龄几乎是孙策的两倍,可以做他父亲。此刻看着这个漂亮大男孩就像看着晚辈。

加上他本不屑于孙氏这种靠武功杀伐上位的”霸“主。听着孙策侃侃而谈,却并不发表意见也不愿给他任何指导。

孙策见此,再次长拜不起,大眼睛里又流出了清泪。

张纮不觉有些心软:”孙公子,天下大儒比比皆是,老夫才疏学浅,怕不能帮到公子什么。公子还是及早去寻觅真正的才学之人纳为幕僚才是。“

”不,公瑾说,得张公助力,我们大业即成,为了我能来拜谒张公,公瑾还在大营守着。。。若是我回去说未能得到张公首肯点播。。。那如何向公瑾。。。交代?“说着,孙策涕泪横流,哭得真情实意。

张纮见状,叹了口气说:“昔周道陵迟,齐、晋并兴;王室已宁,诸侯贡职。今君绍先侯之轨,有骁武之名,若投丹杨,收兵吴会,则荆、扬可一,雠敌可报。据长江,奋威德,诛除群秽,匡辅汉室,功业侔於桓、文,岂徒外藩而已哉?方今世乱多难,若功成事立,当与同好俱南济也。”

孙策听完,破涕为笑:”张公也主张孙策东渡江东?“

”也主张?请问孙公子还有何人说过此话?“

”公瑾!策的好兄弟。“孙策展颜一笑,让对面的张纮不禁暗暗赞叹,孙坚虽然是粗莽武夫,却生得一个如此出色的儿子。勇武睿智,心怀雄图,还有如玉美貌。难怪袁术感叹:”使术有子如伯符,夫复何求!“

周瑜翩若惊鸿,几个箭步,便把一个黑影抓在掌中,用长剑横在脖颈。

拖曳到月光下,周峰才看清,是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小后生。

他全身黑色还脸蒙着纱,青色头巾包头,只有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分外明亮。

“你是谁?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周峰喝问。说着就去拉扯那人的面纱。“是不是想溜进舒城里给陆太守通消息的?”

周瑜拦住周峰,淡淡道:“自己说清楚,比被迫说好。”

“周公瑾,你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书信!”一个女子的声音发出,让周峰吓了一跳。

随着那黑衣人摘掉面纱,扯落头巾,一头瀑布长发落了下来,露出一张清水般恬静秀丽的面庞。

“袁大小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还装扮成这样?这里是沙场,多危险。”周峰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袁绰。

“峰叔,我顾不了许多,只是来寻找公瑾,尚大人被我父亲训斥,要他把公瑾召回寿春拘禁起来。不许他再在舒城参与战事。为了能顺利把公瑾骗回寿春,尚大人请公瑾的高堂修书一封,谎称害病。招你回城。你可千万不要跟着尚大人回寿春,你若回去,非但见不到钟氏夫人,还会失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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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深深一躬:“张公,初次见面,策便知公乃忠义之人。策母亲和弟妹寄居附近,想烦请张公照拂,待我找到合适的安置之处,再来接他们。”

张纮虽然不太喜欢市井出身的武夫孙坚,但不得不说,和孙策见了面却不由得还想再见到他。

刚才孙策请张纮为他筹划大事,言下之意就是聘他为首席幕僚了,若是日后成事,他张纮必然比肩现在曹操的荀彧。虽然士大夫的清高让张纮对荣华富贵不太刻意,但青史留名这件事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既然如此,精心挑选可侍之主就是重中之重。他之所以屡次不应朝廷的招揽,也不肯去曹操袁绍袁术等人那里,就是因为在他眼中,这些人早晚是溃败之徒或者已经身边有能人,而眼前的美少年孙策,不仅志向远大,也能虚怀若谷,谈笑间不知不觉让人对他难舍难分。这真是一种特别的魔力。即便有好感,张纮还是婉拒了加入孙策幕僚的邀请。他拿不准这不到弱冠的少年是不是真有明主之才,所以不肯轻易允诺。毕竟君子一诺,重似千斤。像刘备那样几姓家奴的事他做不来。

孙策相当聪明,看出了张纮对自己的印象不错,索性更“坦诚”一些。在合适的时候示弱求人也是他的绝招之一。于是就有了“冒昧托母”这场戏码。

孙河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对孙策简直是佩服到了极点。

周瑜皱眉道:“你这些话当真?”

“千真万确,公瑾,你千万不能回寿春。我父亲连拘押你的小院都准备好了。还派了他的亲兵百人轮番把守,你若自投罗网,就再难逃出了。”袁绰见周瑜将信将疑,忍不住急得红了眼圈。

周瑜见状,明亮的眸子盯着她:“阿绰,令堂知道你来找我么?”

袁绰摇摇头,“我娘也巴不得把你关在寿春,她。。。她。。。说。。。一年多的时间不长,就怕到时候。。。天涯海角。。。找不到。。。你。。。”她说得结结巴巴。。。逻辑全无。

周瑜猜到这跟袁绰有关,为了不使她太窘迫,也没再追问下去。

谁知一旁的周峰突然冒出一句,“一年多以后令堂为什么要找到我家公子?”

“尚叔父说要。。。纳彩”袁绰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勉强可以听见。

周瑜和周峰都意识到她突然改口称周尚为尚叔父而不是刚才的尚大人。

“哦,那绰小姐不怕夫人所虑之事?”周峰作为过来人,对袁绰的反应觉得有趣,更主要的是想替自家公子试探一二。

“那个。我。。。妾身。。。相信公瑾。。。更不能阻挡他的大事。。。”袁绰此刻的脸已经红得如同喝醉了醇醪。

周瑜心情大好,趁着夜色,一把搂住了她,紧紧搂在怀里,让她的额头靠在自己宽阔的肩上,双手抚摸着她柔顺丝滑的长发和绵软的香肩。周峰知趣地溜走避开,将这一泻月光留给了他们。

正沉浸在幸福之中,突然一阵马蹄声,一个黑影迅速跑来,到了周瑜跟前,单膝跪地:“周公子,孙将军请你速速回营,有要事商量。”

周瑜见眼前之人是孙策的马弁,问道:“伯符已经回来了?”

马弁点头:“是,将军一个时辰前才回来。”

周瑜拉过浅雪,翻身上马对马弁说:”好,我这就去见伯符。“

一旁的袁绰急忙拉住缰绳,”公瑾,你不能去,一定是尚大人已经到了孙公子大营,假持令堂大人的书信赚你回寿春。孙公子既然刚回来,一定不知内情,故而来找你。你不要去!“

看袁绰急红了脸,艳若桃花,周瑜热血喷张,俯身揽住纤腰,把她一把搂上了浅雪。用双臂拢着,俯耳低声道:”阿绰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回去。可好?“

袁绰的脸此刻已经像红布一般,觉得脸颊发烫。

她依偎着周瑜,阵阵清幽的木香隐隐传入了鼻中。她不说话,只是将全身都仅仅贴在那宽阔的胸膛前,听着激昂有力的心跳。如醉如痴。

孙策恼怒中还参杂着焦虑,听见官道上的马蹄声,立刻纵马迎了上去。

“公瑾,你这回可不能拦着我,我已经传令三军,明早攻城,一定要在傍晚之前攻陷舒城。不论付出什么代价。见到陆家的人杀无赦。”孙策漂亮的双眼布满血丝,看得出他的暴怒。

周瑜急忙跳下浅雪,拉住墨雨的缰绳,一把就把孙策揪了下来:“伯符,你这是怎么了?才回来就这么沉不住气?难道这次江都之行不顺利?”

“江都很顺利,只是。。只是。。。”孙策说着,竟然抱住周瑜,伏在他肩头抽泣起来,到把周瑜吓了一跳。

“怎么了,伯符,你慢慢说。”周瑜抱紧了孙策,轻轻拍拍他的背。

“我们回来的路上,阿河说先去前面大营跟程德谋他们打个招呼,告知我们已经回来。谁料想。。。这一去就不见了。程普他们都说没有见到。直到。。。直到。。。刚才陆康那老混蛋竟然着人把阿河绑在旗杆上,树在城头,说如果我们敢攻城,就当着我的面砍了他的脑袋。原来阿河竟然是被陆康的游哨所捕,带进了舒城。”孙策泪流满面,看得出他对孙河是真心疼。

周瑜知道孙策在袁术那里只有孙河一直死心塌地地追随他。尽管孙家伯父叔父表兄弟堂兄弟不少,在孙坚生前他们都臣服于他,可如今孙坚已逝,孙氏众将对孙策就没那么放在眼里了。特别是手中有兵的孙贲和孙香,更是不屑于在乎孙策。他们觉得自己可以继承孙坚的衣钵,成为统领孙氏家族之人。只有孙河,还对孙策忠心耿耿,跟随左右。在孙策心中,孙河一直如亲弟一般。如今身陷陆康之手,岂能不急火攻心。

周瑜思索片刻,拉着孙策坐在道边:“伯符不要贸然攻城,否则陆康鱼死网破,杀害孙河可如何是好?”

孙策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涕泪,哽咽道:“若是那样,我要亲自斩了所有陆氏子孙为阿河报仇。”

“伯符那样做,岂不是两败俱伤?他们陆家的所有子弟加起来也换不回阿河的性命。这样做不妥。”周瑜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公瑾可有什么好办法?如今我们已经围城数月,马上就到年关了,寿春前来催促攻城的信使三天一个。我们既要攻下舒城,又要保全无辜百姓,还要不伤害阿河的性命,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周公瑾,是你非要围而不攻,你说怎么办吧。”孙策有些急头白脸。

“伯符,你给我一个昼夜,我现在就潜入舒城,连夜去见陆康太守。如果能说得动他开门献城,即可不战而胜。”周瑜停住脚步,坚决地说。

“不可,公瑾,那样太危险了。”孙策还没说话,就听见一个细细的女子声音响起,两人这才注意到浅雪背上一直安静聆听的袁绰。

孙策一拳捶在周瑜的胸前:“周公瑾,都什么时候了,你可真够风流的。”

舒城城内,和几个月前的景象全然不同,平日里商贾如云,小贩熙熙攘攘的街衢已经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两只瘦狗徜徉,四处低嗅寻找着可吃的东西。

陆康站在望楼的顶层,看着这满城的凄冷景象,心里十分沉重。他没想到北面的曹操刘备都自顾自地争夺地盘,谁也不肯南下救急。

他看着身边侍立的侄孙陆议,更觉焦虑。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早熟而倔强,不肯随着陆家妇孺南撤,而是偷偷溜回了舒城,说是要和叔祖一起保卫大汉城池。

“阿议,你还是回吴郡吧。”话刚出口,他就觉得唐突,如今舒城已经被孙策围得水泄不通,几次想从外面弄些粮秣,都未能如愿,又怎么可能把人安全送出城?特别是他陆家的子弟?

“叔祖,我不走,我和你在一起。”陆议坚定地说。

“唉,伯言,你父亲只有你一子,我陆家像你这么优秀的子弟本就不多,如果你有闪失,我如何去见你逝去的祖父和父亲?”陆康仰天长叹。晦涩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

“老爷,老爷。。”陆康的书僮捧着一叠白帛跑上望楼。

“什么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陆康转过头来,瘦削的脸上虽然布满菜色,却依旧是威严无比。

“老爷,一夜之间。。。大街小巷突然充满了这些白帛,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都有些浮躁。守城都尉让把这些白帛拿来给老爷看。”书僮说着,呈上手里的白帛。

“策奉阳翟侯后将军扬州刺史袁公路公钧令,于危乱之际,威服庐江,平抑乱尚,复兴清明。操若贼卓,挟天子假圣诏,实则为祸中原,自诩忠义。贼备假托圣王之后,然并无今主血脉之属。玩弄权诈,谋恶窃国。康裹挟乡里,抗击义师。致百姓饿毙,横死城郭。名扶大汉,实为私名。策先人以来,奕世相承,忠义为先。兵戈所指,秋毫无犯。公路公仁慈恻隐,虽知康贼必为操备共谋,策以信徇义,不忍去也。亦不忍舒城门户灭绝,死亡流漫。吁乡里远近来相赴助,开城迎义师,上讨国贼,下刷家耻。执迷助贼者,室家见戮,饿殍遍野。此康所为,岂袁公哉?”

一篇短文,在陆康看来,字字诛心。这分明是劝告舒城百姓,不要跟着陆康死守舒城,说陆康和曹操刘备等人名为拥护汉室,实则是窃国之贼。而孙策奉袁术命,来收服庐江郡,驱逐贼子,还百姓清明安宁。还说如果开门献城,保证百姓安宁富足,绝不扰民。这篇痛骂了曹刘陆之外,还顺带夸了孙坚,袁术和自己。确实像是孙策的口吻。气得陆康浑身颤抖。

“城中可有何流言?”

“老。。老爷。。。正是城里坊间议论纷纷,很多百姓似乎都赞同献城投降。。。这个。。。大伙儿都饿了个把月。。。百姓早就断了粮,靠野菜果腹。。这两天军兵也没了粮,杀了马匹充饥。。。再过几日。。。连马匹也没有了。。。莫说打仗,就是守城也没力气。。。到那时被孙策攻陷,人人遭屠戮。。。”书僮说着,突然看见陆康阴沉铁青的脸色,吓得立刻住了嘴。

“孙策孺子,不学无术,焉能写出此等檄文?”陆康瞪着血红的眼睛。“速去严查,看哪个敢在舒城内散步告示,搅乱民心军心!若是查明是舒人所为,绑来就地正法。”

孙策大营里,此刻倒是轻松欢乐。

"我家大公子着实厉害,一篇安民讨贼檄文,立刻就有舒城民众坠城出逃乞降。看来陆康老贼裹挟城中百姓帮他守城,名为保护大汉城池子民,实则为自己沽名钓誉,这把戏算是玩到头了!"黄盖哈哈笑着说。

“以前舒城老百姓惧怕兵祸,以为来的是黄巾匪那样的军队。如今大公子承诺秋毫无犯,还百姓安居乐业,谁还死守着个破城为那个糟老头陪葬?说到底,百姓要得就是安稳的过日子。至于这天下是谁的,没那么重要。只有饱受皇恩的官宦世家才在乎大汉。没了大汉,他们的良田美酒香车,高人一等的傲慢不都没了么?”程普附和道。

孙策俊俏的脸上似笑非笑:“呵呵,我的文采也不错啊。气得陆季宁跳脚!”

“还不是公瑾帮你写的。。。”忽然身后一个纤细的声音极不和谐地冲进了耳膜。

孙策回头瞪了一眼帷帐后面。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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