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致远堂的路上，乔诺知道了老先生的名字。老先生姓程名淮，今年五十有一，熟读经史子集，有些才学。
他原是户部的佥事，四十二岁那年感觉自己提拔无望，便萌生了退意，被同文阁挖来做了教书先生。
乔诺也了解到了莫贵信与莫贵和的来历。这两人是堂兄弟，来自于南洋的一个小国来国。
来国王室的这两兄弟来到洛安挺不容易。本来从来国进入南越再踏上大安朝南方的国土，经由陆路和水路行走一个半月左右就能抵达。
可惜的是南越目前正处于战火中，他们只得坐船沿着海岸线，经由厦州登岸，又雇了车马一路迆迆而行，历时两个多月才到了洛安。
南越处于战火之中？乔诺有些疑惑，想不到看似平静的大安朝，竟然还有国土处于不安定之中。
莫贵和解释道：“南越诸国本是前朝时的属国。在大安朝先皇登基时，下诏招抚南越诸国。谁知，那些小国也不知道受了前朝何等恩惠，竟然抗旨不从，连横对抗大安朝，还占了云梦湖以南的大片土地。
“其时，大安朝新朝初立，忙于清缴各处前朝余孽，没有精力对付南越诸国。当今皇帝继位后，各处叛乱都已被平定，因此腾出手来，于前年派出五十万大军去攻打南越。
“本来南越诸国不过是乌合之众，奈何大安朝派去的军队兵丁大部分都是来自北方，在当地水土不服，疫病在军中蔓延，大大减弱了战斗力。
“虽然不至于被南越击败，但也难以形成有效的攻势，所以到现在仍处于僵持之中，通往洛安的道路便也不通了。”
一路走一路说着，乔诺也打量着莫贵和兄弟。他们稍显瘦小，皮肤黝黑，个头不高，看上去很精干。
两人的中州话说得都不错，虽然带着比较重的口音，而且听上去软软的，就像是温婉的女人说话。
一旁的陈智善一路上没有说话，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不觉中，致远堂到了。这里比厚德轩还要大一些，不过里面却分隔成了多个独立的小间，就像酒楼的雅间似的。
乔诺等人是十个人，其中乔诺已经会说中州话了，于是，曹全提议自己带四人，莫贵信兄弟带四人，陈智善带两人。
曹全带的四人中包括乔诺，因此相对来说也就不会很累了。对于他的提议，莫氏兄弟没有意见，陈智善则表示不同意。
他要求乔诺和嘉士那、山那由自己来带，这样看起来就比较公平了，而且他说自己的中州语言水平并不比曹全弱。
对他的提议，曹全只是笑了笑，没有反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分好了工，他们四个便带着自己的“学生”各自找了个隔间，开始为乔诺一行开蒙。
开蒙其实并不难，只是在识字时要学会用两个字给另一个字切音，这让嘉士那等人头疼了好一阵。
乔诺一样也头疼。他在与德格希学中州话的时候，并没有学怎么给文字切音的方法。
当初德格希用的是填鸭式的死记硬背法，教会了乔诺认识中州文字，并且让乔诺读的书，都是用方方正正的字体书写的。因而乔诺遇到非正体写的蒙字，会念成豪。
于是，十个涂山来的小伙子，苦着脸开始了大多数中州孩童在七八岁就已经掌握了的语言启蒙之旅。
好在乔诺有点基础，因而他学得很快，能帮着陈智善指导另外两人了。陈智善暗暗松了口气，从见到乔诺等人开始就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骄矜的笑容。
乔诺也知道了这个陈智善是哪里来的。
陈智善是格高人，是格高王室的远房子侄。他之所以来洛安修习中州文化，是因为他想让自己有些颓败的这一支能够重新崛起。
当今的格高王姓韩，原是前格高王的养子。四十年前，格高王膝下无子，他的几个兄弟早已在当初争夺王位时被他干掉了。
在他弥留之际，本想将位子传给远房的侄子，也就是陈智善的祖父。但那时他的祖父才二十出头，父母也已亡故，没有什么势力和实力。
只是老格高王的养子觊觎王位已久，矫诏登上了王位，而老格高王则死不瞑目地离开了人世。
这件事本来也就天知地知，当今格高王知。但格高王没有想到，那天他逼迫老王最终亲手捂死养父的过程，被一个小太监遇上了。
当时小太监吓得颤抖不已，但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本来他是想趁着老王要死了，去寝宫偷点值钱的东西。
就在他要得手时，老王的养子到来，他避之不及躲到了老王的床下，却没想到经历了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宫闱弑君事件。
这个秘密，小太监放在心里二十多年。直到陈智善的祖父凭着自己努力，打拼下一份家业，有了一定的实力时，小太监通过秘密渠道，将这个的隐秘卖给了陈智善的祖父。
但知道了这个隐秘又能如何？陈家那时虽然也是富贵之家了，但手中无权无兵，想要夺回王位谈何容易！
于是陈智善的祖父把这个念想做为祖训，秘密传给自己的后代，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夺回王权。
陈智善的父亲韬光养晦，暗地里培植着自己的势力，只是时机仍然不成熟，这个重任便落到了陈智善身上。
所以，陈智善背负着这样的一副重担，千里迢迢来到洛安，修习中州文化，学习大安朝的治国方略，期待有朝一日能够重现王室正统的荣耀。
这是他的隐秘，自然不会说与别人听，所以曹全他们也只是知道陈智善是格高富户的公子哥而已。
那天老先生将乔诺等人的开蒙课程推给曹全四人，陈智善就满心的不高兴，可又无法推脱，只能忍着心中的不愉，勉为其难地面对这几个涂山“蛮子”。
所以当初他主动提出带乔诺等三人，就是觉得乔诺有底子，他教起来不费劲。同时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就是等着乔诺学会了最基本的内容后，他可以驱使乔诺去指导别人，那他就能很轻松了。
所以在乔诺有了独当一面的苗头后，他便不怎么露面了，连着十多天，乔诺甚至曹全都没见到他的影子。
乔诺也没在意，反而在指导别人的同时，他自己对于中州语言的掌握得越来越熟练，甚至在曹全的帮助下，去了同文阁的藏书室，找了些书来读。
看了几本书之后，乔诺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兴趣点：史书。他很想了解这片东方大陆上过去都发生过什么事，有没有关于恶魔通古斯的记载。
只是他翻遍了藏书室仅有的几本史书，也没有找到这方面的确切记录，只是在个别篇章中，有着很模糊的记载。
通过这些语焉不详的语句，乔诺自己推敲出一个难以证实的“事实”：恶魔通古斯在远古时期就已经存在了！
这让乔诺感到震惊。为此他去请教曹全，希望能够在他那里得到证实。
一段时间的相处，乔诺知道了曹全的族中有些藏书，而且一些藏书甚至比大安皇室的藏书还要古老。曹全幼时曾经通读过，甚至还能背诵其中比较重要的篇章。
只是曹全的回答让乔诺失望了：没有这方面的记述。
对于乔诺要知道通古斯的事情，曹全也表示了自己的好奇。乔诺就简略讲了下自己阿爸的事情，引得曹全一阵唏嘘。
“乔诺老弟，按你如此说来，那恶魔凶残狂暴，又实力强大，你又如何能击杀它，救回你的父亲？而且，你就那么肯定，你的父亲还活着？”
“能不能击杀恶魔，我也不清楚。但说来奇怪，我一直有种感应，知道我阿爸还活着，在等着我去解救他。”
后面这句话不是乔诺信口胡言，他确实有着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某人，在他耳边一直在重复着“朵力还活着”这句话。
曹全十分惊奇地看着乔诺，他是真的不相信乔诺真有这样的感应，只觉得乔诺有着盲目的自信。
他也只有摇摇头，不去说不信的话，而是送上一句慰藉之语，祝福乔诺一家能够团圆。
因为乔诺十人要先学蒙学，因此每日的早课倒不必去厚德轩，而是改到致远堂自修，待曹全等人下了早课后，再接受他们的指导。
开蒙之学的进展还不错，除了脾气更为暴躁的特木勒天天挠头，进度有些慢外，其他人都能够用学会的切音之法去认新字，嘉士那更是能比较顺畅地念诵《百家姓》了。
当然，有着一定基础的乔诺，早已经可以看《蒙学》之外的书了。
同文阁教授新内容给这些外国学子，都是通过每天的早课来完成，其余的时间都交给这些学子自己去安排。
大多数学子都能合理利用时间，温习老先生教的内容，再从藏书室借来书籍阅览，遇到不明白的，在早课上向程淮提问。
因不用去上早课，乔诺他们也就没见到过藤田樱道，即便他们与东瀛遣安使的寝舍距离很近，他们也没有碰面。
乔诺对此倒是毫不在意，特木勒和阿日太等人却一直念念不忘。
尤其现在学会了中州语言的基础，回想起那日早课前藤田樱道说的话，他俩首先就怒了，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让那个小矮子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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